我是长沙人，诸位是宁乡人，并且大家都是学教育的。我对于教育本来没有什么研究，可以说完全是门外汉。今天来与诸位谈教育是很不愿意的，不过因为有几位朋友特意邀我来讲，也不好辞却，所以就勉强的来了。沩波社的历史，我知道是宁乡有革命性的青年结合成的，他的使命，固然是对于宁乡社会一方面，谋增进幸福，同时对于中国社会各方面，也负有重大的责任，所以今天沩波社来欢迎诸位同乡同学的意义，想必不是专注意在宁乡教育的方面，一定还有别的深的意义，这就是我今天所以很告奋勇的来与诸位谈话。现在我说的问题是：“半殖民地的中国教育”。
诸位由宁乡来长沙，恰好是碰了这个学潮爆发的时候，诸位看到这种情形，一定要受着许多刺激，发生许多感想，将来回去到社会上去负责任，一定要得了一番教训，这是我想诸位脑筋清醒，都是可以感觉得到的。在我看来，这次学潮也不过是这半殖民地教育的一种必然现象，用不着惊异，不过我们要善于领受因此而得的教训而已。
先说教育是什么东西，我认为教育，是教人怎样生活的，教育是政治制度的反映，有任何种的政治制度。就产生出任何种的教育。政治制度是统治者拿来统治的工具，合法的教育，只是宣传统治者的政治目的。同时教育也是要受政府支配的，日本的君主政体与美国的民主政体不同，所以日本与美国的教育也不尽相同，然而他们有大部相同的地方，就是同是帝国主义教育。英吉利与苏联，一是资产阶级的专政的国家，一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，两国的教育主旨就完全相反，由上看来，就可以知道普通教育是跟着政治的。某种的教育，是产生于某种政治之下的。哪种政治制度存在一天，哪样的教育便跟着存在一天，这是毫无疑义的，懂了这种关系，就可以知道教育的来源了。
现在一般教育家，有一个最大的最普遍的毛病，就是只管自己怎样教，不管别人怎样学;换句话说，就是直管死板板的注入，不管学者一方产生怎样影响。我想这种教育也是现政治的反映。现在的政府，无论中国、美国、英国，日本……都是想使他们的国民适合他的政治制度而生存，他们所需要的国民，是一般守秩序守法律的国民;所以现在的教育，也只教人守秩序守法律，而唯恐国民对于所谓秩序所谓法律发生疑问，发生抗议，所以教育方面，自然不愿意学生有活动学习的余地。刚才所说的，是抽象的、通俗的说出教育来源及其形成，现在根据这个原则，可以把中国教育的派别分为四种。
(一)封建的教育——复古教育;
(二)买办阶级的教育——市侩的教育;
(三)帝国主义的教育——教会教育;
(四)国民教育的教育。
第一，封建的教育——何以说是封建的教育呢?中国现在虽然是民主国，但实际只能算是封建国家。且看现在的军阀，割据了某一地方以后，即在所据地方范围以内，剥削人民的膏血，以增加自己的财富。后在所据范围以内，厉兵秣马，以增长自己的势力，巩固自己的地盘。这种状态，试问与封建制度有什么分别，我们绝对不要认为现在的中国，是民主国，实实在在完全是封建制的国家。在这种封建的国家底下，最适合的教育，就是孔子的教育，孔子是这个时代的教育家，所以他说：“天命之谓性，率性之谓道，修道之谓教”，这是服从自然天命的话。孔子又提倡“三纲五常”，所谓：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朋友。这是代表当日封建时代的阶级系统。孔子又主张“克己复礼”，所谓“非礼勿视，非礼勿听，非礼勿言，非礼勿动”，这是主张完全的以礼统制社会的。所以孔子有“民可使由之，不可使知之”的一套糊涂话。再看孟老先生，周游列国时所说的“仁义而已矣”。现在又有人说，这是合于现在世界思潮的，不知孟老先生的所谓“仁义”，是由于大强盗的手中分一点剩余到人民，以示恩惠。这完全是封建思想的表现。现在封建制度，虽然已经推翻了，但是这封建式的教育，还是存在于现在的教育路上，以统治百姓。现在的军阀走狗，及晚清民主以来的教育家，都是复古的，反动的，与政府勾结一鼻孔出气的。这样的教育，可以说是封建式的教育，因为他拥护封建军阀的政治，拥护旧社会制度。
第二，买办阶级的教育——前一派的教育，是军阀的势力底下生产出来的，这一派的教育是帝国主义底下陶养出来的，如现在一般留美学生，将美国的民主教育——实际是资本主义的德谟克拉西教育——实施于中国，风靡一时，执中国教育之牛耳，这是在教育界上最占势力的一派。这一派的代表，是前东南大学的校长郭秉文及鼎鼎大名的胡适之一流人物。他们都以将买办阶级的态度表现出来了。郭秉文是依附军阀而达到他的投机事业的目的，胡适之当他提倡文学革命后，忽又提倡整理国政;及至中国哲学史大纲出了一篇，他得了相当的地位时，又在曹琨吴佩孚的势力底下，主张好人政府，今年又参加了段祺瑞御用的善后会议，章士钊是长沙的特产怪物，章士钊天天计划怎样恢复科举时的制度，怎样整顿学风，怎样压迫民气，怎样改白话为文言，而主张文学革命的胡适之竞为章氏保镖，这完全是表现一种市侩的态度，本来实验哲学的胆小而投机的态度，就是一种市侩哲学，而是美国资本主义德谟克拉西教育陶养出来的顶替资本制度，拥护残喘的，今竞在中国握得教育大权，造出许多徒子徒孙，其遗害于社会之深，比第一派，还要可怕。
第三，帝国主义的教育——这就是教会教育，也就是列强的文化侵略政策。现在各国在我国内设立的教会学校，有几千所，教会学生，有几十万人，这是直接制造帝国主义的奴隶，实在可怕。
现在中国教育，从幼稚园以至最高学府，都在上面三派统治之下。在全国如此，在湖南也是如此。并且不独在教育本身上是受了他的影响;所谓地方观念，阀阅观念，何尝不是受了上面三派影响所产生的。地方观念，如湖南每年的校长，教育会的职员，要分中路、南路、西路，平均分配，这就是受军阀割据的反映。阀阅观念，如北高、北大、武高、东大、城南师范，优级师范，第一师范诸派别，每年闹得不能开交，这是宗法社会制度遗传下来的。现在无论是封建的教育，买办阶级的教育，帝国主义的教育，都是与军阀勾结的，不过封建派的手段横蛮些，买办阶级的手段狡猾些，市侩式的手段——已故买办阶级派，虽后起，却渐渐有代替封建派而获得最高位置之趋势。
第四，国民革命的教育——先讨论革命的范围，中国现在是帝国主义和军阀两重压迫的国家，我们需要革命，尤其需要国民革命，国民革命，是带有世界性质的，是弱小民族联合起来，打倒帝国主义和军阀的革命，孙中山先生的遗嘱，指示我们“……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从平等待我之民族，共同奋斗”;孙先生的北伐宣言，又说“……不仅在打倒军阀，尤须推倒所赖以生存的帝国主义，今日的朝鲜，安南、印度……都有实行国民革命的必要。现在的世界，是二万万五千万人，压迫十二万万五千万人，今后的世界，是四分之三的民族起而反对四分之一的民族的世界。这种革命，无论在历史上，什么人道上，都是应该的，不过中国的革命要注意：
(一)联络全世界弱小民族;
(二)团结国内最大多数被压迫民众;
五卅运动，已证明中国的问题不是单独的中国问题，而是世界问题的一部分。中国要自求解放，必须根据民族自决原则联合安南、摩洛哥等弱小民族，与以平等待我的民族共同起来奋斗。这次革命完全是反国家主义的革命，国家主义只是帝国主义的初期，在革命过程中有两个危险，(一)孤立;(二)应孤立而妥协;结果依然回复到半殖民地的现象。至多亦只是半殖民地的帝国主义，所以中国现在不需要一种国家主义的革命，是需要一种反国家主义的国民革命。此为中山先生民族主义的真谛。其次看到国内的，被压迫的民众，便联合起来，共同奋斗，因为中国的革命，不但对外求民族独立，尤其在对内的求“人民统治、人民生活”的改善的实现，此为中山先生民权民生的真谛。中国自同盟会以来的革命，不是真正的国民革命，真正的国民革命，是要最大多数被压迫民众——工人、农民、学生——为主力的革命运动。反国家主义的国民革命，既包括此时对内对外的两方面，因此革命的政治目的，即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。故革命教育的目的，既在教育方面求此一政治目的的实现。现在一般教育家说，教育是不应与闻政治的，这是狗屁胡说，因为教育是巩固政治的一种工具，教育必然以政治目的为目的，才不算是空的笼统的。
教育的目的，既已认清了，现在就要确定教育的方法。教育是教者和学者应该溶合起来打成一片的，是活动的，是奋斗的，不是闭门读死书的。书本上的知识，是实行活动的一种工具。我们要积极的参加活动，以打破政治与教育无关的谬论，打破闭门主义的教育。各位将来多半是担任国民教育责任的，应该要认清教育的目的和教育的方法，才不致误人子弟。我认为中国以前的小学教育，算不得国民教育。今后小学教师的任务，应该在城市的，就要与工人发生密切关系;组合工人成为巩固的革命团体，以指导工人参加社会活动。在乡村的，就要与农民发生密切关系，组合农民成为巩固的革命团体，并领导农民参加社会活动。现在的农民工人，好像是一盘散钱，小学教师好像是穿钱的串子，应该把那些散钱，一串一串的穿起来。换句话说就是诸位要联合农民工人去参加政治活动，这才是真正的民众运动。如果工人农民不参加政治活动，就不能算是民众运动，那就我们无论何时，将永久要受帝国主义的统治。诸位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责任，赶快到乡间去联络农民工人起来实行国民革命。
现在再把我的意思总结起来：
(一) 教育是什么东西——教育是政治的反映，是准对一种政治目的教人怎样生活的。
(二) 中国教育的派别分析——(1)封建的教育;(2)买办阶级的教育，(3)帝国主义的教育;(4)国民革命的教育。
(三) 国民革命——联合农民工人起来共同奋斗，对内打倒军阀，对外打倒帝国主义
(四) 政治目的——教育既应以政治为目的;而目前中国的政治目的，即实现国民革命，故教育亦以国民革命为目的。
最后我以为这种责任，不能希望于中等以上教员，完全要靠小学教师，诸位努力前进，绝对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责任，这就是我今天所希望于诸位的。
[编者注：此文为李维汉同志给宁乡甲种师范讲习所（bat365中文官方网站前身）首届毕业生所作的演讲]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