骆志平:那时的老师叫“先生”

作者:骆志平 来源:校庆办 时间:2023-09-11 点击数:

那时的老师,刚从“臭老九”的称呼中走出来,没有太高社会地位,日子好一点的,骑着个自行车,车铃子按得“叮叮铛铛”,摇晃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。

和朴实的江风一样,黑白交织的画面,看似简单,放到现在,却又是轻奢至简的向往。那时的老师,同样如此,一副素颜,大方得体,手上拽着一把圣人交付的钥匙,无论走到哪,都流露着点孔夫子身上的气息。

女老师扎着麻花辫,不管走到哪,手中都捧着两本书,一本教材、一套备课的资料。男老师则穿着中山装,风纪扣严严实实,胸前口袋插着一两支钢笔,肚子里墨水不一定多,但很有先生的派头。

对不听话的孩子,那时的老师不迁就,批评之余、也会拿起教鞭,敲打几下小手板。被“打”的娃子都顽皮,有的上课翻图书,有的贪玩,忘了做作业。教鞭在眼前晃动几下,不仅不压抑,反倒越吓越精神。以至于多年以后,真正有出息,又显亲热的孩子中,总少不了那几个原生态、有野性的“调皮娃”。

小时候,我印象最深的老师有两位。启蒙老师余杏村,像慈母,双眼皮会说话,白净得像仙女,那份美,无有做作,不带瑕疵。好听的声音像山泉,从心灵深处溢出来,经常变成云霞落在脸颊上。因其父亲和先生皆为国民党军官,在那个特殊年代,生活十分不易,但凭其善良敬业,人缘好,度过了劫难。现在回想起来,她内心的苦楚一定多,带着一个女儿,终生未再嫁,孤寂的夜晚,如何走过来?估计,只有陪着她,数过天上星星的月亮才知道。

年轻时的余杏村老师

她知晓我父亲早逝,家里日子苦,对我格外关心。刚一入学,就带着我找校长,免了我的学杂费。可惜只教了我两年就换了班。但给我播下了一颗善良的种子,和一个纯净了一辈子、美丽圣洁的身影。今天,利用教师节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,我敞开内心的感激,并刻上世上“最美先生”四个字,以示记惦。

上初一时,我在班上成绩不好,期末数学考试未及格,初二时,新的班主任调整为余正海老师,其为余杏村老师亲弟弟,也因身份问题,40多岁的年龄,才成家立业。

他是我记忆中,第二位可尊为“先生”的老师,记得第一堂班会课,先生问“班上哪个同学最调皮,自己站起来”。台下没人敢吱声,想想自己平日的表现,我摸摸脑袋,慢腾腾站起来,正当心里忐忐忑忑,还在敲着鼓的时候,没想到先生哈哈一笑,说“那你当班长”。同学们哄堂大笑,然而,我真的当上了班长。

那天放学后,他把我叫到他的宿舍,像父亲一样帮我整理生命的缺失,从他的经历讲到我的家庭,真实的情感让人泪目。原来,先生早从其姐姐口中,获知我家庭窘迫的情况,有意想着帮帮我,这就是先生的风骨,大爱巧拙,用心良苦。

笔者和余正海老师在一起

先生教数学,特意让我当了课代表,并且,让我每天放学后,去他宿舍补习完功课再回家。等到期中考试,我数学考了86分,期末时94分,到了初三时,就进入了年级前几名,并且在先生的推荐下,考上了师范。毕业后,先生又到处托人,让我留在了县城的学校,可以说,人生之路上,先生予我之关爱,远甚于父母,离开了先生的牵引,我可能早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,迷失在人海。

这样的恩情报答不了,印在我脑海中,就像人生培上了最好的土壤,无论生命的种芽丢在哪,都能坚毅地钻出来,结出的果子说不上丰硕,但至少不会因为日晒雨淋,长成转基因。

师范毕业后,我执教10年整。那时,街上的爆炸头、牛仔裤已经开始流行,男男女女老师都烫起了头发,我亦一样,现在回想起来,老师变得不像先生,不是老师变了,而是时代越来越时尚。

从内心里讲,我更喜欢老教师身上那份朴实和真爱,站在课堂上,不一定个个都精彩,有的普通话生硬,舌头绕不过方言那道坎;有的专业底子太差,上不出一堂生动的课。但朴实的情怀,带不出坏孩子。学校里,从校长到一般老师,大家工作起来一个样,没有一个老师走起路来乱晃悠。当时,学校校长杨勇龙,已近60岁,戴着一副近视眼镜,文质彬彬,一看就是个标准的校长,小朋友都亲热地喊他“杨伯伯”。每天早上,他总是第一个到学校,拿着扫帚清点路上的小垃圾,小朋友看到后,马上跑过来抢着干,乐得老校长两眼笑眯眯,言传身教的效果就是好,不知不觉中,孩子们学到了真功夫,连路过的春风也没能察觉到。

现在不一样了,大小校长都很少进课堂,有的还拽着烟,走路的样子,比个别打着官腔的干部还威武,双手往后一背,就拉远了校长与老师的距离。有人说,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。现在,好校长不少,但够得上先生或夫子称号的并不多。学校环卫工作基本实行劳务外包,每天轮值的教室清扫,交给了接送孩子的几个老人或家长,就连小孩子上学,也是大人背着书包一路护着进校门。

读书读到这份上,迟早都会成为转基因,不仅知识无法消化,长此以往,当一个合格的劳动者都很难,更何况还有很多行业,除了对专业技能有要求,更需要有非凡的心理素质和坚韧不拔的意志。

教育是最基础的社会工程,来不得半点功利和偏颇,高校可以有名校概念,基础教育只能突出均衡和公平,这是社会制度价值取向所决定。早些年,搞教育产业化,留下的后遗症,至今还在治疗中。

有时候,我也在想,能否别把高考搞得过于神乎其神,人为加大学生和家长压力。毕竟,大学已近乎普及,加之毕业不包分配,和从前过独木桥、捧金饭碗,已是两回事。让高考回归正常的教育属性,可能对于释放青少年成长压力,还真是多有裨益。现在,不少大学的学生,从进校园起,就开始花钱搞考公培训,将时间和精力放置于专业之外,等到一毕业,就考进了衙门,但这样建立起来的公务员队伍,很少有真枪真刀的历练,放到老百姓之中,根本搭不上腔,也干不出像样的活。

还有,能考上顶尖学府的学生并不多,国家对这部分学生应高看一眼,确保精英、栋梁之才有舞台。而不是迫于生计,名校毕业后,就去送快递、跑滴滴。当然,劳动一视同仁,不分贵贱,但人才放错了地方,孔夫子看了都心疼。

每一个孩子,都是可塑之材,教育作为第一道关口,千万不可任性,揉进一些带泡沫的东西,老师在自身修为上,更要堪为人师。否则,一代一代传承的基因,就有可能变异成难以辨识的面孔。打两下小手板,如果能打直腰板,何尝不是美事一桩,来几句狠话,如果能激发向上的斗志,善莫大焉!当老师时,我对学生很严格,也用教鞭吓过顽皮的孩子,但出手知轻重,教鞭只会落在课案上,同事大多也这样,但从未听说过什么家长找麻烦。相反,学校、社会、家庭认知都一样,严一点,给不听话的孩子一点小颜色,小孩子一旦学会了吸收阳光和雨露,长出的谷穗就饱满,并且骨子里不缺钙。

80年代末,正逢教育改革,学校十分重视传帮带,也充分发掘年轻老师观念新的优势,每周都会组织教学奖评会,有时加班到傍晚,大家畅所欲言,互帮互学,都把上好一堂课作为了毕生的追求。魏景兰老师、王尉平老师、朱也姣老师、朱乐元老师、龙富云老师,这些当年的老同事,有的已八十好几,他们是纯粹的人民教师,一辈子耕耘在三尺讲台,用一生的爱,诠释出了什么才是辛勤的园丁。

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,这是对老师的崇高评价,也是时代前行路上的灯盏。教书10年后,我走入了公务员队伍,一转眼又26年,近10个岗位的轮番转换,丰富了人生的轨迹。也曾热热闹闹干过几件事,不论在哪里,两位余老师金子般的心灵,一直闪烁在我的生命中,我也联系过不少贫困中的孩子,每一次付出,都觉得就是一次爱的接力。

前些日子,和一位老先生煲电话时,聊到了当前的教育,自然聊到了过去的老师,又勾起了我温馨入怀的回忆。如今,两位余老师皆已离开了岁月的怀抱,而我的牵念却永恒在不老岁月中。

缺乏人文精神的植入,社会很容易荒漠化,时不时出现的极端冲击,已经敲响了警钟,社会需要有轻奢向前的力量,更需要不急不躁的情怀。苦难折不断孩子的翅膀,溺爱撑不开头顶的蓝天,在奔跑的时空中,许多的交际,来不及有半点思索,便擦肩而逝。这是流量时代的绚丽,美妙中不乏冷漠。

如果有一个未来,可供我选择,我愿意揖手时空,回去当一个孩子心中的好教师。在三尺讲台,延续我心中的牵挂,直到有人告诉我,您是我们的好老师,值得尊敬的“先生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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